寒食近

從辦事的地方散值出來,見滿街都是霧靄,人便立即有疲倦的感覺,巴不得快點跳上車回家去。

在車上驀然憶起,大慨還有大半個月便是寒食,於是便想到那片晉人帖子的話──

「天氣殊未佳,汝定成行否?寒食近,且住為佳耳。」

晉人帖子多不堪讀,尤其是王羲之的帖子,多滿紙作愁苦語,獨此晉帖卻充滿溫情,常使人因此想到家庭和朋友的溫暖。你想,還有甚麼更好的藉口去挽留一位朋友,只「寒食」是個大好的理由,它是個節日,又是個遊春的佳日,若是風寒雨細,則宜留在家裏飲一杯淡酒,或者試一甌新茶。

因這晉人帖子,便聯帶愛讀辛棄疾的一闋《霜天曉角》──

吳頭楚尾,一棹人千里,休說舊愁新恨,長亭樹,今如此。 宦遊吾倦矣,玉人留我醉。明日落花寒食,得且住,為佳耳。

「明日」兩句,全從晉帖信手拈來,但卻寫得異樣艷情。在「寒食」上添上「落花」二字,更覺得非留戀這一段春光不可。辛棄疾的詞常掉書袋,但這書袋卻掉得使全詞生色。

可見融化古人成詞入詩,也不見得全然不是,但專視運用的手段如何而已。江西詩派和明七子膠柱鼓瑟,因此才給後人留下話柄,若辛棄疾的抄書入詞,已加上自己的機杼運化,故也可以說是脫胎換骨。至少,我們讀到「明日落花寒食」這兩句,總覺得比「一百五日寒食雨,二十四番花信風」這類詩句來得親切。

然而如今寒食近不近卻似乎沒有甚麼關係了,因為寒食已經不是一節日,此地又無落花的時序。或許,只有煙霧和風雨,才是使人墮入寒食心緒的唯一因素。──無論「星座」怎樣說,此時總覺不宜遠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