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從大處憶觀潮

宋人潘閬有一闋《酒泉子》,寫觀公塘潮的回憶──

長憶觀潮,滿郭人爭江上望。來疑滄海盡成空,萬面鼓聲中。 弄潮兒向濤頭立,手把紅旗旗不濕。別來幾向夢中看,夢覺尚心寒。

詞牌《酒泉子》,可見正是西域音樂,蓋「酒泉」一地,是當時與西域交通的要衝。文獻說,西域音樂多清新剛健,用來寫錢塘潮的氣勢,極為恰可。

大凡寫追憶的詞,有宜從小處追憶的,愈小愈見細膩,如晏幾道的「恨隔爐煙看未真」,只是回憶與那人初見時的一霎,其後歲月漫長,豈始終都「隔爐煙」耶?但持筆寫這一霎,便令人有刻骨銘心之感。

追憶的詞,卻亦有宜從大處著眼的,愈大愈見深刻。如陳與義憶午橋會飲,卻只著「長溝流月去無聲」七字,便令人想到此會的豪情,通宵達旦,不知月影被流水送去,會散己是天明。

如潘閬這闋詞,亦是從大處著眼。

「滿郭人爭江上望」,是大處,亦是白描,尚未見精采。筆端一轉,寫到潮來時的氣勢,「來疑滄海幾成空」,便令人想到排山倒海般湧來的江潮,像倒盡一海海水。其下更著「萬面鼓聲中」之句,真可謂極視聽之娛了。

過變依然從大處著眼,寫的是萬人爭看的「弄潮」節目──「弄潮兒向濤頭立,手把紅旗旗不濕」。這節目雖只如此寫,但讀者卻隱隱然有采聲在耳。

於是明寫的「鼓聲」,暗寫的「采聲」,便交織成一片節日繁華的境界。

結句「別來」云云,「夢覺尚心寒」五字,又轉為白描,氣勢太弱,而且蛇足。蓋其時詞體初創,尚未體會到許多寫作上的關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