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綫便分天與淵 ── 談三種「圖案化」造型

日本「光琳派」宗師是形尾光琳,畫風以裝飾為主,極浮光豔彩之能事,也擅長將物象圖案化。。然而此派的作品,我國畫人卻始終認為有「匠氣」,不登大雅之堂。

由於提到光琳,筆者便忽然想起鮑少游前輩。便曾以光琳作為話題,批評了光琳派的優缺點。

鮑先生認為少了畫人自己的「作意」,幾可與工藝品同列。但鮑先生說:「光琳生長在一個浮華的時代,他本人亦曾因奢侈而傾家,所以他的畫雖然沒有靈魂,可是沒有靈魂卻正是浮華時代的特徵。」

這一句話,筆者如今重新提起,目的並不在討論形尾光琳及其流派,只是想藉此補充「圖案化」的問題。

所謂「圖案化」,是指其造形而言,並不是說他們的造形沒有「作意」,或一如鮑少游先生所言,缺乏靈魂。

光琳派的畫家,無論寫甚麼花,都同一樣「靚」,光琳自己有過一幅梅花,是他的代表作,當年趙崇正師授筆者以「隔山派」畫法時,便曾以此梅花的圖版為例,講解「撞粉」,並以居古泉的梅花立軸拿來比較。同樣是將色粉撞在梅枝之上,居古泉的「隔山派」手筆,卻令人覺得這些色粉即是梅枝上的苔,而光琳派則便成為一塊塊色塊,這些色塊雖然亦有圖案意趣,可是卻欠缺苔的生命感,只是「靚」而沒有性格,因此筆者提出「圖案化」一詞,其實是指有生命,有性格的物需造型而言。這種造型意趣,實在亦是國畫的重要因素。凡初學寫國畫山水的人,都一定學過「介字葉」、「大混點」、「小混點」之類寫樹葉的方法。質實而言,寫山石的皴法,其實亦相當圖案化,都能分別傳土石之神,能傳神,生命即在其中矣,可是若論畫法,則亦是幾何形狀的變化,與類似綫修的層積而已。

著重符號而缺生命力

當年呂壽琨提倡「現代水墨畫」鼓勵追隨他的人,各自運用他們的「符號」。可是呂門師弟卻太著重「符號」,因而忘記了大自然實在有他的生命,所以便有人勾出山石的輪廓之後,一味砌方磚,那「方磚」便是「符號」了,但試問生命力又何在呢?

呂壽琨逝世,他的門人有機會到國內旅行,好像是去了幾趟黃山,回來開畫展,「符號」雖然仍若驅之不散的死靈魂,但卻有顯著的變化,那就是畫幅上開始有樹了,在此之前,滿幅只是「符號」堆積的山石,寸草不生,更不要談到樹木。「符號」雖是圖案化的造型,無奈卻是死物何。所以關於「圖案化」筆者已經舉出三類例子 ── 形尾光琳畫派的純裝飾風,「現代水墨」的「符號」風格,以及國畫造型的圖案化意趣。如何分別好壞,其實很簡單,前兩個例、其「圖案化」根本沒上生命,而後者則是將大自然的生命濃縮、抽取其精華,塑造出有生命力的圖案形象。二者的本質截然不同,在藝術層次,簡直不可同日而語。

信報
1990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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