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易安的詞,或賞其「尋尋覓覓,冷冷清清,悽悽慘慘戚戚」(《聲聲慢》),所謂「起謂「起頭連疊七字,以一婦人,乃能創意出奇如此。」(宋‧羅大經語)
然而羅大經的說話,「婦解」分子聽到亦一定不高興。「以一婦人」,那是甚麼話?──言下之意好像說,男人填詞,能創新意不奇,而今婦人亦居然能創新意,所以令人稱賞。
事實上「連用疊字」之類的新意,正是婦人的伎倆,所以羅大經的說話很有毛病。
晚唐詩人之中,偏生是李義山最喜用疊字。然而李義山卻是有病態的,其詩作傷於雕琢,永不作「大聲鏜鎝、小聲鏗訇」的詩語。
所以有人將李義山的菊詩──「暗暗淡淡紫,融融冶冶黃」,當成笑柄。(《問花樓詞話》)
何以會成笑柄呢?
一著意疊字,便太過柔靡,而且疊字必出於雕琢,雕琢過份,詩便死了。人但能欣賞到雕琢的美,可是詩意呢?詩人與讀者兩皆失之,這才是典型的「七寶樓台」。
然而因為有人喜歡雕琢,所以「疊字」亦居然有人喜歡學。李易安學李義山,喬夢符則學李易安──「鶯鶯燕燕春春,花花柳柳真真,事事風風韻韻,停停當當人人。」(《天淨沙》)
這闋小令的堆砌,一望即令人洩氣,雖然用十二個疊字,比李易安還要多五疊,可是卻未因此增加其文學的價值。
其實李易安的《聲聲慢》,好處只詞的下片──「守著窗兒,獨自怎生得黑?」寫閨情寫得放縱,蓋由於說的是心裏話。打破禮教縛束下的扭捏,此所以為佳。故陳廷焯云:「後幅一片神行,愈唱愈妙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