經濟催生藝術流派

在明代以前,廣東畫家在全國畫壇中根本沒有地位。晚唐的張詢,宋末的白玉蟾(葛長庚),只是偶然的例外,而且他們的藝事在當時亦絕非舉足輕重。

到了明代,雖然出現了一位林良,以水墨淋漓的雄健之筆寫花鳥,一時與呂紀齊名,而且有「林良呂紀,天下無比」之譽,但林良的畫仍未體現廣東風格,因為他其實只是一位廣東籍的中原畫家。中原風物對他影響之深,遠遠超過嶺南風物對他的影響。所以他們選的畫材如松鷹藤蘿,就全屬中原的傳統。

另一方面,隨著南宋的覆沒,中原文化南遷,屬於中原傳統的畫風也便影響到嶺南,所以一些足跡未出鄉土的畫人,所寫的亦便是屬於中原文化的畫,無論章法筆法以至賦色,甚至畫面所呈現的意境,都看不出有鄉土的色彩。

所以在明代,活躍於中原的廣東畫家,以及株守鄉土的廣東畫家,他們是殊途同歸的。他們只是中原文化的承繼者,絕不是嶺南畫風的開創者。

這情形一直繼續到清初,其時黎簡(二樵)的畫名已及中原,他並且也能將眼光從傳統的古遠轉移到眼前的景物,所以創造了「紅棉碧嶂圖」的鄉土格調,跟他同時的花鳥畫家郭適(樂郊)也以寫「紅棉白鳩」馳譽,在畫材的選擇來說,可以稱為突破,但筆墨的表現,卻仍然未見地方的性格。

正由於這個原因,所以終盛清一世,中國畫壇中沒有「粵派」這個名字。──也就是說,只有廣東籍的畫家,卻沒有廣東風格的重要畫派。

到了清末,「隔山派」崛起,無論章法畫法以至意境,都可以說是屬於廣東的了。到這時候,屬於廣東的畫派才可以說已經成立。屈指自明至清,幾三百年才形成地方風格。

中原文化傳播到嶺南之後,為甚麼需要三百年才能形成嶺南風格的畫派呢?這問題很值得深思。

筆者的意見是──經濟,才是催生一個畫派成立的重要基礎。

自鴉片戰爭以後,廣東的「洋務」突然興盛,「十三行」成為南方的經濟中心,亦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,「隔山派」才有生存的條件。

研究廣東畫史的人或者會致疑,「隔山派」的創始人居梅生居古泉兄弟,以受東莞張氏的供養為多,張嘉謨並且為居古泉置妾,那跟「十三行」的洋商有甚麼關係呢?

事實上,在供養二居方面,也許是東莞張氏的貢獻為大,亦並因此造成二居多寫廣東的地道花卉蟲鳥,將「寫生」的題材擴大了許多,但我們卻不要忘記,一個畫派的成立除了開創者之外還需要繼承人,「隔山派」的第二代,有一位重要人物伍懿莊,他即是「潘盧伍葉」四大洋務買辦家族的子弟。

由於伍懿莊的加入,「隔山派」勃然而興,抑且流傳廣遠,這情形恐怕就跟白龍山人王震之列入吳昌碩名牆之後,吳昌碩立即成為畫壇祭酒一樣。

試看看,「隔山派」第二代弟子幾沒有不和伍懿莊結交的,等於吳昌碩弟子中以王震為群龍之首。我們便可以略窺其中的消息。

再往下看,甚至二高的「嶺南派」得以存在,並且發展成為影響全國的畫派,也未始不是因為當日廣東的經濟發展,已足以養得起一個畫派的緣故。回首南宋時文化傳入嶺南,卻久久未能催生出一個嶺南畫派;可是鴉片戰爭後不過百年,屬於嶺南的畫派便相繼成立,可見文化的傳播力量究不如經濟力量之大。經濟掛帥,即使在藝術的領域內亦如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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