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用甚麼態度來閱讀佛經?提出這個問題似乎多餘,自然是應該用虔誠信仰的態度來閱讀。在原則上,這個答案不錯,但我敢打賭,釋迦牟尼一定不會讚成沒有原則的虔誠信仰。所以他說:如果認為我有說過一個字的法,那就是謗佛。為甚麼呢?因為他其實說的只是密意,密意只能領會,不落思議(不在我們的思維範圍,也不在我們的討論範圍),所以他說過這麼多年的法,其實沒有一個字,可以給人執着來看成是佛意。所以他說,沒有說個一個字的法,那就是教人連他說的一個字都不可執着。因此對佛所說虔誠信仰,只能對他的密意虔信,不是對他的言說虔信。
其實不只佛經是這樣,連論師所著的論,都應該知其密意,若依文字來執着,那便是對論師的誹謗。最典型的例子是龍樹論師,他用「緣生性空」來溝通佛的二轉、三轉法輪,亦即溝通般若與如來藏,可是執着名言句義的人,並未通讀龍樹的所有論著,又或者要否定他一些論著,然後執着名言來作判別,那就弄出否定如來藏的笑話。這笑話其實不可笑,因為他傷害佛法甚大,殺了很多人的慧命,引導很多人進入火坑。他們如果其實重視龍樹的《讚歌集》,在《心金剛讚》、《無可喻讚》、《三身讚》、《法界讚》中,就可以知道龍樹並非由「緣生」來說「性空」,他說的「緣生」,其究竟即是甯瑪派的相礙緣起,亦即是佛說的「任運圓成」;他說的「性空」,其究竟即是甯瑪派的清淨大平等見,亦即是佛說的「自性本性空」(關於這些,可以參考拙編《離言叢書‧龍樹讚歌集密意》)。
佛的密意不可思議,但是卻可以觀修,所以讀佛典時,一定要站在觀修的立場來讀。經典所說的見地,是我們觀修時作抉擇與決定所用;經典所說的瑜伽行,便即是我們的觀修道,例如說四種所緣境事等等;經典所說的般若與如來藏,便即是我們的觀修果。因此,無論讀佛所說的經,或菩薩所著的論,都必須先知其密意,然後依密意觀修,這才是真正的佛道。
或者說,我們不懂觀修,怎麼辦?那不要緊,能知佛的密意,依密意來唸佛,那便亦是觀修。唸佛,有稱名唸佛、觀想唸佛、實相唸佛的次第。如果在稱名唸佛的階段,能知佛密意,知道在如來藏中,阿彌陀佛的淨土無非只是色身佛土在法身上顯現,那便很容易進入觀想唸佛的階段,接着,便亦容易進入實相唸佛的階段,現證常寂光土。倘如不知佛密意,只執着佛的言說,那便很難擺脫稱名唸佛的過程。
或者有人說,讀佛典要知密意其實很難,尤其是初學,要理解那些文字已經困難,現在還要離開文字來知佛密意,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。其實這亦未必然,只要記着「離言」兩個字,對佛所說的言說,試着離言來理解,那便可以惴摸出佛的密意。不要以為知密意是不可能的事,你跟熟朋友相處,一個眼神,就可以互相溝通,這就叫做打眼識了。對佛的言說,為甚麼我們不可以「打眼識」呢。
唯一不能與佛密意溝通的人,只是執着名言句義的人。仍然以「緣生性空」為例,對「緣生」執着,便永遠落在心識的層次來建立緣生,這樣,就不會將「任運圓成」看成是緣生,儘管許多經論都說任運圓成,唯識宗還有一個圓成實性,但相信很多唯識宗的學人不理解圓成性即是任運圓成,那便是依心識來執着緣生的缺失。若對「性空」執着,亦永遠落於心識的層次來建立空,無論說得怎樣複雜,都是心識範圍的建立,儘管有《入楞伽經》說明如來法身即是如來藏、有《大寶積經‧現觀莊嚴論》說明一切法「自性本性空」(一切法以法身本性為自性,是即究竟空性),但他們既然只落於心識範圍,當然就會認為空性與如來法身無關。
所以,讀佛典時若能跳出心識範圍的定義,時時便會得到勝解,稱之為「勝」,正是因為他已跳出心識範圍。
當然我們不能希望讀佛典的人一開始便能夠這樣,但只要依着這種態度來讀,久而久之,自然純熟。筆者編訂十本《離言叢書》,目的就是幫助初讀佛典的人容易上路。希望多些人學佛能知佛密意,那就不會依人不依法、依言說不依密意。